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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女漢子”流行 教授談“性別美學”之流變

近年來, “女漢子”一詞頗為流行, 引無數線民展示調侃的技藝。 他們運用誇張、反諷、戲說等修辭學手段, 建構出性別模糊的怪誕形象, 極力渲染相關女性的反常品格。 事實上, 現實生活中的“女漢子”並非退化過程產生的變異物種, 也沒有跨越性別的邊界, 她們只是不願意屈服於流行的性別美學, 適度彰顯自己對於力量的追求。

按照流行的標準, 女性越纖細、柔順、嬌媚, 就越能受到寵愛。 有人可能想當然地認為, 這種性別美學符合陰陽之道。 但歷史事實並非如此:母系社會中的女性曾撐起大半個天空,

不可能沉湎于陰柔之美;在男權社會建立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, 女性依舊要承擔不輕鬆的職責, 譬如耕種、保家衛國、扶老攜幼等。 《周易》對應坤道的女性必須具有載物的厚德。 倘若身心過於柔弱, 怎麼載物?又何厚之有?秦朝以前的性別美學主張女人應該“至柔而動也剛”。 在《詩經》等民間文學作品中, “佳人”就是“碩女”。 也就是說, 優秀的女性不僅要“巧笑倩兮, 美目盼兮”, 而且應該高大健碩。 由創作於北魏時期的《木蘭詞》, 我們可以推知“碩女”的形象。 詩中的木蘭不過是一個民間女子也, 但“易男裝, 市鞍馬, 代父從軍”後, 溯黃河, 度黑山, 轉戰驅馳12年, 數建奇功, 受到皇帝的嘉獎。 在這12年間, 她身邊的小夥伴竟然“不知木蘭是女郎”, 足見其英武程度。
顯然, 木蘭就是古代“女漢子”中的佼佼者。

其實, 西方人也曾長期推崇“碩女”。 在古希臘, 柏拉圖曾強調:“女孩子從小就要充分練習舞蹈和帶盔甲的戰鬥, 長大了要參加軍事指揮、集體操練, 還要使用各種武器。 ”出於實用方面的考慮, 文藝復興以前的西方人很少以女性秀美為榮, 名畫、雕塑、舞臺上的女性形象幾乎個個身材高大豐滿。

不過, 男權社會的女性無權為自己制定審美尺度。 作為佔據優勢地位的男性, 希望女性柔弱、纖細、嬌媚, 襯托他們的強悍和威嚴。 一旦生活條件趨於優裕, 男人就會宣導這類性別美學。 在中國, 唐朝時期的人們雖然仍欣賞女性的豐腴之美, 但渲染“櫻桃樊素口, 楊柳小蠻腰”的風尚已經出現,

而且日益不可小覷。 到了宋朝, 裹小腳之風先是在貴族階層流行, 逐漸擴展到尋常百姓家, 最終將不合理的性別美學推到極致。 纏足究竟始於何時, 已不可考。 據不可靠的傳說, 這個陋俗的始作俑者是五代十國時南唐國君李煜。 這位沒落帝王在詩詞方面的造詣頗深, 但其審美偏好卻可以寫入變態心理學——偏愛小腳女性。 受他影響, 一些貴族女孩開始裹足, 試圖以局部器官的嬌小取悅男性。 隨著時間的推移, 這種貴族美學開始影響平民階層, 最終危害尋常百姓的後代。 到了清朝, 裹小腳之風已經覆蓋了華夏大地。 腳小的女性備受男權社會的青睞。 在無數男人的夢中, 三寸金蓮的形象時常喚起無限的愛憐。 只有符合男人設定的尺度,
女性才能顯現為“美麗的性別”。 某些留著“天足”的女性會刻意遮蓋自己的下半身, 以免“露了馬腳”。 在這種語境中, 高大、豐滿、強壯的女性通常屬於較低的社會等級, “臀圓、臉紅、穿著寬大的粗布衣服”的農婦幾乎總是被放逐到美學世界之外。

在西方, 同樣的轉折也早已發生, 同樣深刻地影響了女性的命運。 到了文藝復興時期, 歐洲人的生活條件日趨優裕, 有關秀美的言說開始流行:“身材、毛髮和手要長, 耳朵、腳、牙齒要短, 指甲、嘴唇、面頰要紅, 腹部、嘴、肋部要細。 ”隨著這類性別美學的興起, 與女性相關的身體規範日益趨於極端化, 最終造就了女性的束腰之風:“布拉邦特‘非常貼身的’緊身上衣能使‘上身顯得優雅並且苗條’,

西班牙女上裝‘兩側那麼窄’, 人們難以理解它如何能夠容下身體。 不管怎樣, 瘦身強調上裝要‘短’、‘挺’、‘緊’。 ……而唯一一種不束腰的特殊情況就是穿寬大的喪服時, 這時外形可以忽略不計。 ”([法]喬治·維加萊洛, 《人體美麗史》)為了凸顯自己苗條的身材, 有些女性甚至會摘掉自己的軟肋:美最終成了殘酷的代名詞。

現在看來, 裹小腳和束腰都會使女性處於殘疾狀態。 隨著女權主義在19-20世紀的興起, 這兩種風俗已經先後被廢除。 遺憾的是, 束腰和裹小腳之風雖已被禁止, 但它們所隸屬的性別美學並未退出歷史的地平線。 後者仍以各種名義強調女性的柔弱特徵, 推出各種違背平等原則的身體意象, 用紛繁的文化符號遮掩其病態品格,

以各種方式誘導女性就範。 面對這套死而不僵的性別美學, 我們應該隨時行使說不的權利。

(作者為深圳大學文學院教授)